第十六回 我见犹怜二老意 谁能遣此双姝情_书剑恩仇录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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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我见犹怜二老意 谁能遣此双姝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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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。陈家洛道:“我身边没带铜钱,就用张大哥这枚吧。”张召重道:“毕竟是陈当家的气

  度不同。四枚雍正通宝已经有了,顺治通宝就用这一枚。顾老二,你说成不成?”顾金标怒

  道:“不要顺治通宝!铜钱上顺治、雍正,字就不同,谁都摸得出来。”其实要在顷刻之

  间,凭手指抚摸而分辨钱上所铸小字,殊非易事,顾金标虽然明知,却终不免怀疑,又道:

  “你手里有一枚雍正通宝是白铜的,其余四枚都是黄铜的,谁拿到白铜的就是谁去。”张召

  重一楞,随即笑道:“一切依你!只怕还是轮到你去喂狼。”手指微一用力,已把白铜的铜

  钱捏得微有弯曲,和四枚黄铜的混在一起。顾金标怒道:“要是轮不到你我,咱俩还有一场

  架打!”张召重道:“当得奉陪。”随手把五枚制钱放在哈合台袋里,说道:“你们三位先

  拿,然后我拿,最后是陈当家的拿。这样总没弊了吧?”他自忖:“即使只留下两枚,我也

  能拿到黄铜的。这姓陈的小子很骄傲,不会跟我争先恐后。”他这么说,关东三魔自无异

  言。滕一雷道:“老四,你先摸吧。”哈合台道:“老大还是你先来。”张召重笑道:“先

  摸迟摸都是一样,毫无分别。”关东三魔见他在生死关头居然仍是十分镇定,言笑自若,也

  不禁佩服他的勇气。哈合台伸手入袋,霍青桐忽以蒙古话叫道:“别拿那枚弯的。”哈合台

  一怔,第一枚摸到的果然有点弯曲,忙另拿一枚,取出一看,正是黄铜的。

  原来五人议论之时,霍青桐在旁冷眼静观,察觉了张召重潜运内力捏弯铜钱。她见关东

  三魔中哈合台为人最为正派,先前顾金标擒住了她要横施侮辱,哈合台曾力加阻拦,这次又

  是他割断她手脚上的绳索,因此以蒙古话示警报德。第二个是顾金标摸。哈合台用辽东黑道

  上的黑话叫道:“扯抱(别拿)转圈子(弯的东西)。”顾滕两人侧目怒视张召重,心想:

  “你这家伙居然还是做了手脚。”既知其中机关,自然都摸到了黄铜制钱。陈家洛与张召重

  先听霍青桐说了句蒙古话,又听哈合台说了句古里古怪的话,甚么“扯抱转圈子”,不知是

  甚么意思,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。陈家洛眼望霍青桐,香香公主抢着道:“别拿那枚弯

  的。”霍青桐也用回语道:“白铜的制钱已给这家伙捏弯了。”陈家洛心道:“我们正要找

  寻借口离去。现下轮到这奸贼去摸,他定会拿了不弯的黄铜制钱,留下白铜的给我。我义不

  容辞的出去引狼,她们姊妹就跟我走。我们显得被迫离开,决不会引起疑心。”张召重心

  想:“这次你被狼果腹,死了也别怨我。”便要伸手到哈合台袋中。陈家洛忽见顾金标目光

  灼灼的望着霍青桐,心中一凛:“只怕他们用强,不让两姊妹和我一起走,那可糟了。”这

  时张召重的手已伸入袋口,陈家洛再无思索余地,叫道:“你拿那枚弯的吧,不弯的留给

  我。”

  张召重一怔,将手缩了回来,道:“甚么弯不弯的?”陈家洛道:“袋里还有两枚制

  钱,一枚已给你捏弯了,我要那枚不弯的。”一伸手,已从哈合台袋里把黄铜制钱摸了出

  来,笑道:“你作法自毙,留下白铜的给你自己!”张召重脸色大变,长剑出鞘,喝道:

  “说好是我先摸,怎么你抢着拿?”一剑“春风拂柳”,向陈家洛颈中削去。

  陈家洛头一低,右手双指戳他颈侧“天鼎穴”。张召重竟不退避,回剑斜撩,一招“斜

  阳一抹”,反削他手指。陈家洛也不躲缩,手腕翻处,右手小指与拇指中暗挟着的短剑抖将

  上来,当的一声,已把敌剑拦腰削断,短剑乘势直送,张召重只觉寒气森森,青光闪闪,宝

  剑直逼面门。他面临凶险,仍欲危中取胜,左手五指突向陈家洛双目抓去,这一招势道凌厉

  无比。陈家洛举左臂一挡,短剑下刺敌人小腹。这么缓得一缓,张召重已化解了险招,反身

  一跃,退出三步。关东三魔与霍青桐见两人这几下快如闪电,招招间不容发,不禁骇然。陈

  家洛乘势进逼,猱身直上。张召重手中没了兵器,半截长剑突向霍青桐掷去。陈家洛怕她病

  中无力,不能闪避,如箭般斜身射出,挡在她面前,伸手在剑柄上一击,半截长剑落在地

  下。哪知张召重这一下却是声东击西,一将他诱到霍青桐身边,立即纵到香香公主身旁,拿

  住她双手,转身喝道:“快出去!”陈家洛一呆,停了脚步。张召重叫道:“你不出去,我

  把她丢出去喂狼!”将香香公主提起来打了个圈子,只要一松手,她立即飞入狼群。这一下

  变起仓卒,陈家洛只觉一股热血从胸腔中直冲上来,脑中一乱,登时没了主意。张召重又

  叫:“你快骑马出去,把狼引开!”陈家洛知道这奸贼心狠手辣,说得出做得到,处此情势

  之下,只得解开白马缰绳,慢慢跨上。张召重又提着香香公主转了个圈子,叫道:“我数到

  三,你不出火圈,我就抛人。一——二——三!”他“三”字一出口,只见两骑马冲出火

  圈。

  原来霍青桐乘三魔一齐注视陈张两人之际,已割断缰绳,跨上马背,手中挥动火把,纵

  马冲出,心想:“他先前为我拚命而入狼群,现下我为他舍身。我也不去甚么古城,让饿狼

  在大漠中将我咬成碎片,一了百了。但愿他和喀丝丽得脱危难,终身快乐。”就在此时,陈

  家洛也纵马出了火圈。关东三魔齐声惊叫,陈家洛已揪住两头扑上来的饿狼头颈,右腿在白

  马颈侧一推,左腿在马腹上一捺,那马灵敏异常,立即回头转身。陈家洛脚尖在马项下轻轻

  一点,那马一声长嘶,四足腾空,跃入火圈。陈家洛大喝声中,将两头恶狼向张召重掷去。

  张召重眼见两狼张牙舞爪的迎面扑到,只得放下香香公主,缩身闪避。陈家洛两把围棋子双

  手齐发,俯身伸臂,揽住香香公主的纤腰,双腿一挟,那白马又腾空窜出火圈。张召重反手

  猛劈,将一头狼打得翻了个身,向前俯身急冲,陈家洛匆忙中所发的围棋子本没准头,都给

  他避了开去。张召重这一冲守中带攻,左手一把抓住白马马尾,用力后拉,要把白马硬生生

  拉回。但他身子凌空,无从借力,那白马又力大异常,向前猛窜之际,反将他身子拖得扬了

  起来,带出火圈。他双腿后挺,一个筋斗正待翻上马背,再行抢夺香香公主,忽觉背后风

  生,知道不妙,半空中疾忙换势反跃,又倒翻一个筋斗。陈家洛短剑向他后心刺出,只道必

  定得手,哪知此人武功实在高强,身在空中,于千钧一发之际仍能扭转身躯,只见他右足在

  一头饿狼头上一点,跃回了火圈。

  霍青桐挥舞着火把,早已深入狼群。陈家洛纵马追去,但见有恶狼扑上,都被他短剑一

  挥,不是刺中咽喉,就是削去了尖嘴,真如砍瓜切菜,爽脆无比。两骑马不一刻已冲出狼

  群,向西疾驰,众狼不舍,随后赶来。

  两匹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,转瞬就把狼群抛在数里之外。要知冲出狼群不难,难的是

  在如何摆脱这些饿狼穷日累夜、永无休止的追逐。三人暂脱于难,狂喜之下,情不自禁的拥

  在一起。霍青桐随即脸上一红,轻轻推开陈家洛手臂,纵马向西疾奔。二骑三人奔行不久,

  山石渐多,道路曲折,空中望去山峰不远,地面行走路程却长。直跑到天黑,那白色山峰才

  巍然耸立在前。霍青桐道:“据图中所绘,古城环绕这山峰而建,看来此去不过十多里

  了!”三人下马休息,取水给马饮了。陈家洛不住抚摸白马的鬣毛,心想若不是得此骏马之

  力,自己虽能冲出,香香公主仍在奸贼之手,那么自己也必不忍离去,势非重回火圈不可。

  霍青桐想起适才和陈家洛拥抱,脸上又是一阵发烧,此刻三人相聚,心中自也消了先前要以

  死相报的念头。三人休息片刻,马力稍复,狼群之声又隐隐可闻。陈家洛道:“走吧!”跃

  上了另一匹马。霍青桐望了他一眼,明白他的用意,于是与妹子合乘白马,再向西行。夜凉

  如水,明月在天,雪白的山峰皎洁如玉。香香公主望着峰顶,道:“姊姊,我想山顶上一定

  有仙人,你说有吗?”霍青桐右手提缰,左手搂着她,笑道:“咱们去瞧瞧吧,不知是男仙

  还是女仙。”谈笑之间,山峰的影子已投在他们身上。三人仰望峰巅,崇敬之心,油然而

  生。陈家洛心道:“古人说:高山仰止。咱三人大难不死,这时尤感山川之美。”山峰虽似

  触手可及,但最后这几里路竟是十分的崎岖难行。此处地势与大漠的其余地方截然不同,遍

  地黄沙中混着粗大石砾,丘壑处处,乱岩嶙嶙,坐骑几无落蹄之处,行得数里,一眼望去,

  山道竟有十数条之多,不知哪一条才是正路。陈家洛道:“这么许多路,怪不得人们要迷路

  了。”霍青桐取出地图,在月光下看了一会,说道:“图中说,入古城的道路是‘左三右

  二’。”陈家洛问道:“甚么叫做‘左三右二’?”霍青桐道:“图上也没说明白。”

  猛听得万狼齐嗥,凄厉曼长,声调哀伤。三人都是毛骨悚然。香香公主道:“它们哭得

  这样伤心,不知为了甚么?”陈家洛笑道:“想来是为了肚子饿。”霍青桐道:“这时已当

  子夜,群狼停下来对月嗥叫,只待叫声一停,立即发性狂追。咱们快找路进去。”陈家洛

  道:“这里左边有五条路,图上说‘左三右二’,那么就走第三条路。”霍青桐道:“倘若

  前面是绝路,再退回来就来不及了。”陈家洛道:“那么咱三人死在一起!”香香公主道:

  “好,姊姊,咱们走吧。”霍青桐听得“三人死在一起”这句话,胸口一阵温暖,眼眶中忽

  然湿了,一提马缰,从第三条路上走了进去。路径愈走愈狭,两旁山石壁立,这条路显是人

  工凿出来的,走了一阵,右边出现三条岔路。霍青桐大喜,道:“得救啦,得救啦。”三人

  精神大振,催马走上第二条路。只是道路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行走,有些地方长草比人还

  高,有些地方又全被沙堆阻塞,三人下马牵引,才将马匹拉过沙堆。陈家洛随手搬过几块岩

  石,放在沙堆之上,阻挡群狼的追势。行不到里许,前面左边又是三条歧路。香香公主忽然

  惊叫一声,原来路口有一堆白骨。陈家洛下马察看,辨明是一个人和一头骆驼的骸骨,叹

  道:“这人定是彷徨歧途,难以抉择,以致暴骨于斯。”三人从第三条路进去,这时道路骤

  陡,一线天光从石壁之间照射下来,只觉阴气森森,寒意逼人。不多时路旁又现一堆白骨,

  骸骨中光亮闪耀,竟是许多宝石珠玉。霍青桐道:“这人拿到了这么多珠宝,可是终究没能

  出去。”陈家洛道:“我们走的是正路,尚且时时见到骸骨,错路上只怕更是白骨累累

  了。”香香公主道:“咱们出来时谁也不许拿珠宝,好吗?”陈家洛笑道:“你怕那些鬼不

  让咱们出来,是不是?”香香公主道:“你答应我吧!”陈家洛听她柔声相求,忙道:“我

  一定不拿珠宝,你放心好啦。”心想:“有你姊妹二人相伴,全世界的珍宝加在一起也比不

  上。”突然又暗自惭愧:“我为甚么想的是姊妹二人?”三人高低曲折的走了半夜,天色将

  明,人困马乏。霍青桐道:“歇一会吧。”陈家洛道:“索性找到房子之后,放心大睡。”

  霍青桐点点头。行不多时,陡然间眼前一片空旷,此时朝阳初升,只见景色奇丽,莫可名

  状。一座白玉山峰参天而起,峰前一排排的都是房屋。千百所房屋断垣剩瓦,残破不堪,已

  没一座完整,但建筑规模恢宏,气象开廓,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盛的城市。一眼望去,高

  高矮矮的房子栉比鳞次,可是声息全无,甚至雀鸟啾鸣之声亦丝毫不闻。三人从没见过如此

  奇特可怖的景象,为这寂静的气势所慑,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。隔了半晌,陈家洛当先纵

  马进城。

  这地方极是干燥,草木不生,屋中物品虽然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月,但大部仍然完好。三

  人走进最近的一所房屋。香香公主见厅上有一双女人的花鞋,色泽仍是颇为鲜艳,轻轻喊了

  一声,想拿起来细看,哪知触手间登时化为灰尘,不由得吓了一跳。陈家洛道:“这地方是

  个盆地,四周高山拱卫,以致风雨不侵,千百年之物仍能如此完好,实是罕见罕闻。”三人

  沿路只见遍地白骨,刀枪剑戟,到处乱丢。陈家洛道:“故事中说这古城是被天降黄沙所

  埋,看情形完全不像。”霍青桐道:“是啊!哪有沙埋的痕迹?倒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,全

  城居民都给敌人杀光一般。”香香公主道:“城外千百条岔道,如果不知秘诀,任谁都要迷

  路。敌人不知怎么进来的。”霍青桐道:“那定是有奸细了。”走进一所房子,取出地图放

  在桌上,伏身细看。那知桌已朽烂,外形虽仍完整,她双臂一压,立即垮倒。霍青桐拾起地

  图,看了一会,道:“这些屋子已如此朽坏,只怕禁不起狼群的扑击。”指着图中一处道:

  “这是城子中心,又画着这许多记号,多半是个重要所在,如是宫殿堡垒,建筑一定牢固。

  咱们到那里去避狼吧。”陈家洛道:“好!”三人循着图中所画道路,向前走去。城中道路

  也是曲折如迷宫,令人眼花缭乱,如不是有图指示,也真走不出来。走了小半个时辰,来到

  图中所示中心,三人不禁大失所望,原来便是玉峰山脚,却哪里有甚么宫殿堡垒。只是玉峰

  近看尤其美丽,通体雪白,莹光纯净,做玉匠的只要找到小小的一块白玉,已然终身吃着不

  尽,哪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白玉山峰。三人抬头仰望,只觉心旷神怡,万虑俱消,暗暗赞叹

  造物之奇。一片寂静之中,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狼嗥,香香公主惊叫起来:“狼群来啦!难

  道恶狼也有地图?这真奇了。”陈家洛笑道:“恶狼的鼻子就是地图。咱们走过的地方留下

  了气息,群狼跟着追来,永远错不了。”霍青桐笑道:“你身上这么香,别说是狼,就是

  人,也能跟着来……”话说到一半,突然指着地图,对陈家洛道:“你瞧,这明明是山峰,

  怎么里面还画了许多路?”陈家洛看了,道:“难道山峰里面是空的,可以进去?”霍青桐

  道:“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原因……怎样进去呢?”细看图上文字解释,用汉语轻轻读了出

  来:“如欲进宫,可上大树之顶,向神峰连叫三声:‘爱龙阿巴生’!”香香公主道:“爱

  龙阿巴生,哪是甚么?”霍青桐道:“是句暗号吧,可是哪里有甚么大树了?”听狼嗥之声

  又近了些,说道:“进屋躲起来吧!”三人转过身来,回头向就近的屋子奔去。陈家洛跨出

  两步,忽见地下凸起一物,形状有异,俯身看时,盘根错节,却是个极大的树根,叫道:

  “大树在这里!”两姊妹走过来看。香香公主道:“那株大树只剩下这个树根。”霍青桐

  道:“爬到树顶一叫,宫门就开,那宫殿必在山峰之内。难道这句话真是符咒,有甚么仙法

  不成?”

  香香公主一向相信神仙,忙道:“仙法当然是有的。”陈家洛笑道:“那时候山峰里有

  人,一听见暗号,推动里面机关,山峰上就现出洞口来。”香香公主叹道:“过了这许多

  年,里面的人一定都死啦。”仰望山峰,忽道:“只怕洞门就在那边。你们瞧,上面不是有

  凿出来的踏脚么?”陈家洛和霍青桐也都见到了山峰上有斧凿痕迹,都十分喜欢。陈家洛

  道:“我上去瞧瞧。”右手握了短剑,凝神提气,往峭壁上奔去,上得丈余,举剑戳入玉

  峰,一借力,再奔上丈余,已到踏脚的所在。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齐声欢呼。陈家洛向下挥了

  挥手,察看峰壁,洞口的痕迹很是明显,只是年深月久,洞口已被沙子堵塞。他左手紧抓峰

  壁上一块凸出的玉岩,右手用短剑拨去沙子,将洞旁碎块玉石一块块抽出来,抛向下面,不

  多一刻,抽空的洞口已可容身。他爬进去坐下。从怀中拿出点穴珠索,解开了一条条接将起

  来,悬挂下去。霍青桐将珠索缚在妹子腰上。陈家洛双手交互拉扯,把她慢慢提起。快提到

  洞口,香香公主忽然惊呼。陈家洛左手向上一挥,将她提近身来,右手伸去,揽住了她纤

  腰,安慰道:“别怕,到啦!”香香公主脸色苍白,叫道:“狼!狼!”陈家洛向下望时,

  只见七八头恶狼已冲到峰边,霍青桐挥舞长剑,竭力抵拒。那白马振鬣长嘶,向古城房屋之

  间飞驰而去。陈家洛忙从洞口抽下几块玉石,居高临下,用重手法将霍青桐身边的几头狼打

  得四散奔逃,随即挂下珠索。霍青桐怕自己病后虚弱,无力握绳,于是剑交左手,继续挥

  动,右手把珠索缚在腰里,叫道:“好啦!”陈家洛用力一扯,霍青桐身子飞了起来。两头

  饿狼向上猛扑,霍青桐长剑一挥,削下一个狼头,另一头狼却咬住了她靴子不放。香香公主

  吓得大叫。霍青桐在空中弯腿把狼拉近,又是一剑把狼拦腰斩为两截,上半截狼身仍是连着

  皮靴一起拉上。

  陈家洛扶她坐下,去拉半截死狼,竟拉之不脱,忙问:“没咬伤么?”霍青桐皱眉道:

  “还好。”从他手中接过短剑,切断狼嘴,只见两排尖齿深陷靴中,破孔中微微渗出血来。

  香香公主道:“姊姊,你脚上伤了。”帮她脱去靴子,撕下衣襟裹伤。陈家洛掉转了头,不

  敢看她**的脚。香香公主裹好伤后,指着下面数千头在各处房屋中乱窜的狼大骂:“你们

  这些坏东西,咬痛了姊姊的脚,我再不可怜你们啦。”陈家洛和霍青桐都不禁微笑,转头向

  山洞内望去,黑沉沉的甚么也瞧不见。霍青桐取出火折一晃,吓了一跳,原来下去到地总有

  十七八丈高,峰内地面远比外面的为低。陈家洛道:“这洞久不通风,现在还下去不得。”

  过了好一会,料想洞内秽气已大部流出,陈家洛道:“我先下去瞧瞧。”霍青桐道:“下去

  之后,再上来可不容易了。”

  陈家洛微笑道:“不能上来,也就算了。”霍青桐脸上一红,目光不敢和他相接。陈家

  洛把珠索一端在山石上缚牢,沿着索子溜下,绳索尽处离地还有十丈左右,沿壁又溜数丈,

  轻飘飘的纵下地来,着地处甚为坚实。他伸手入怀去摸火折,才想起昨日与顾金标在狼群中

  赌命之时已把火折点完,仰首大叫:“有火折么?”霍青桐取出掷下。他接住晃亮,火光下

  只见四面石壁都是晶莹白玉,地下放着几张桌椅,伸手在桌上一按,桌子居然仍是坚牢完

  固,原来山洞密闭,不受风侵,是以洞中物事并不朽烂。他折下椅子一只脚点燃起来,就如

  一个火把。霍青桐姊妹一直望着下面,见火光忽强,又听陈家洛叫道:“下来吧!”霍青桐

  道:“妹妹,你先下去!”香香公主拉着绳索慢慢溜下,见陈家洛张开双臂站在下面,眼睛

  一闭就跳了下去,随即感到两条坚实的臂膀抱住了自己,再把自己轻轻放在地下。接着霍青

  桐也跳了下来,陈家洛抱着她时,只把她羞得满脸飞红。这时峰外群狼的嗥叫隐隐约约,已

  不易听到。陈家洛见白玉壁上映出三人影子,自己身旁是两位绝世美女,经玉光一照,尤其

  明艳不可方物,但三人深入峰腹,吉凶祸福,殊难逆料,生平遭遇之奇,实以此时为最了。

  香香公主见峰内奇丽,欣喜异常,拿起燃点的椅脚,径向前行。陈家洛又折了七条椅脚

  捧在手里。三人走过了长长一条甬道,前面山石阻路,已到尽头。陈家洛心中一震,暗想:

  “难道过去没通道了么?进退不得,如何是好?”只见尽头处闪闪生光,似有一堆黄金,走

  近看时,却是一副黄金盔甲,甲胄中是一堆枯骨。那副盔甲打造得十分精致。香香公主道:

  “这人生前定是个大官贵族。”霍青桐见胸甲上刻着一头背生翅膀的骆驼,道:“这人或许

  还是个国王或者是王子呢。听说那些古国中,只有国王才能以飞骆驼作徽记。”陈家洛道:

  “那就像中土的龙了。”从香香公主手中接过火把,在玉壁上察看有无门缝或机关的痕迹,

  火把刚举起,就见金甲之上六尺之处,有一把长柄金斧插在一个大门环里。霍青桐喜道:

  “这里有门。”陈家洛将火把交给了她,去拔金斧,但门环上的铁锈已锈住斧柄,取不出

  来。他拔出短剑,刮去铁锈,双手拔出金斧,入手甚是沉重,笑道:“如果这柄金斧是他的

  兵器,这位国王陛下膂力倒也不小。”石门上下左右还有四个门环,均有两尺多长的粗大铁

  钮扣住,他削去铁锈,将铁钮一一掀起,抓住门环向里一拉,纹丝不动,于是双手撑门,用

  力向外推去,玉石巨门叽叽发声,缓缓开了。这门厚达丈许,那里像门,直是一块巨大的岩

  石。三人对望了一眼,脸上均露欣喜之色。陈家洛右手高举火把,左手拿剑,首先入门,一

  步跨进,脚下喀喇一声,踏碎了一堆枯骨。他举火把四周照看,见是一条仅可容身的狭长甬

  道,刀剑四散,到处都是骸骨。

  霍青桐指着巨门之后,道:“你瞧!”火光下只见门后刀痕累累,斑驳凹凸。陈家洛骇

  然道:“这里的人都给门外那国王关住了。他们拚命想打出来。可是门太厚,玉石又这么坚

  硬。”霍青桐道:“就算他们有数十柄这般锋利的短剑,也攻不破这座小山般的玉门。”陈

  家洛道:“他们在这里一定想尽了法子,最后终于一个个绝望而死……”香香公主道:“别

  说啦!别说啦!”只觉这情景实在太惨,不忍再听。陈家洛一笑,住口不说了。霍青桐道:

  “那国王怎么尽守在门外不走,和他们同归于尽?这可令人想不透了。”拿出地图一看,喜

  道:“走完甬道,前面有大厅大房。”三人慢慢前行,跨过一堆堆白骨,转了两个弯,前面

  果然出现一座大殿。走到殿口,只见大殿中也到处都是骸骨,刀剑散满了一地,想来当日必

  曾有过一场激战。香香公主叹道:“不知道为甚么要这样恶斗?大家太太平平、高高兴兴的

  过日子不好吗?”三人走进大殿,陈家洛突觉一股极大力量拉动他手中短剑,当的一声,短

  剑竟尔脱手,插入地下。同时霍青桐身上所佩长剑也挣断佩带,落在殿上。三人吓了一大

  跳。霍青桐俯身拾剑,一弯腰间,忽然衣囊中数十颗铁莲子嗤嗤嗤飞出,铮铮连声,打在地

  下。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,陈家洛左手将香香公主一拖,与霍青桐同时向后跃开数步,双

  掌一错,凝神待敌,但向前望去,全无动静。陈家洛用回语叫道:“晚辈三人避狼而来,并

  无他意,冒犯之处,还请多多担待。”隔了半晌,无人回答。陈家洛心想:“这里主人不知

  用甚么功夫,竟将咱们兵刃凭空击落,更能将她囊中铁莲子吸出。如此高深的武功别说亲身

  遇到,连听也没听见过。”又高声叫道:“请贵主人现身,好让晚辈参见。”只听大殿后面

  传来他说话的回声,此外更无声息。霍青桐惊讶稍减,又上前拾剑,哪知这剑竟如钉在地上

  一般,费了好大的劲才拾了起来,一个没抓紧,又是当的一声被地下吸了回去。陈家洛心念

  一动,叫道:“地底是磁山。”霍青桐道:“甚么磁山?”陈家洛道:“到过远洋航海的人

  说,极北之处有一座大磁山,能将普天下悬空之铁都吸得指向南方。他们飘洋过海,全靠罗

  盘指南针指示方向。铁针所以能够指南,就由于磁山之力。”霍青桐道:“这地底也有座磁

  山,因此把咱们兵刃暗器都吸落了?”陈家洛道:“多半如此,再试一试吧。”他拾起短

  剑,和一段椅脚都平放于左掌,用右手按住了,右手一松,短剑立即射向地下,斜插入石,

  木头的椅脚却丝毫不动。陈家洛道:“你瞧,这磁山的吸力着实不小。”拾起短剑,紧紧握

  住,说道:“黄帝当年造指南车,在迷雾中大破蚩尤,就在明白了磁山吸铁的道理。古人的

  聪明才智,令人景崇无已。”她姊妹不知黄帝的故事,陈家洛简略说了。霍青桐走得几步,

  又叫了起来:“快来,快来!”陈家洛快步过去,见她指着一具直立的骸骨。骸骨身上还挂

  着七零八落的衣服,骨格形状仍然完整,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长剑,刺在另一具骸骨身

  上,看来当年是用这白剑杀死了那人。霍青桐道:“这是柄玉剑!”陈家洛将玉剑轻轻从骸

  骨手中取过,两具骸骨支撑一失,登时喀喇喇一阵响,垮作一堆。那玉剑刃口磨得很是锋

  锐,和钢铁兵器不相上下,只是玉质虽坚,如与五金兵刃相碰,总不免断折,似不切实用。

  接着又见殿中地下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玉制武器,刀枪剑戟都有,只是形状奇特,与中土习见

  的迥然不同。陈家洛正自纳罕,霍青桐忽道:“我知道啦!”微微一顿,道:“这山峰的主

  人如此处心积虑,布置周密。”陈家洛道:“怎么?”霍青桐道:“他仗着这座磁山,把敌

  人兵器吸去,然后命部下以玉制兵器加以屠戮。”香香公主指着一具具铁甲包着的骸骨,叫

  道:“瞧呀!这些攻来的人穿了铁甲,更加被磁山吸住,爬也爬不起来了。”见姊姊还在沉

  思,道:“这不是很清楚了吗?还在想甚么呀?”霍青桐道:“我就是不懂,这些手拿玉刀

  之人既然杀了敌人,怎么又都一个个死在敌人身旁?”陈家洛也早就在推敲这个疑团,一时

  难以索解。霍青桐道:“到后面去瞧瞧。”香香公主道:“姊姊,别去啦!”霍青桐一怔,

  见她脸现恻然之色,伸手挽住她臂膀,道:“别怕!那边或许没死人了。”

  走到大殿之后,见是一座较小的殿堂,殿中情景却尤为可怖,数十具骸骨一堆堆相互纠

  结,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时,有的手中握有兵刃,有的却是空手。陈家洛道:“别碰动了!如

  此死法,定有古怪原因。”霍青桐道:“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一刀,我打你一拳,同时而

  死。”陈家洛道:“武林中高手相搏,如果功力悉敌,确是常有同归于尽的。但这许多人个

  个如此,可就令人大惑不解了。”

  三人继续向内,转了个弯,推开一扇小门,眼前突然大亮,只见一道阳光从上面数十丈

  高处的壁缝里照射进来。阳光照正之处,是一间玉室,看来当年建造者依着这道天然光线,

  在峰中度准位置,开凿而成。

  三人突见阳光,虽只一线,也大为振奋。石室中有玉床、玉桌、玉椅,都雕刻得甚是精

  致,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。石室一角,又有一大一小的两具骸骨。

  陈家洛熄去火把,道:“就在这里歇歇吧。”取出干粮清水,各自吃了一些。霍青桐

  道:“那些饿狼不知在山峰外要等到几时,咱们跟它们对耗,粮食和水得尽量节省。”三人

  数日来从未松懈过一刻,此时到了这静室之中,不禁困倦万分,片刻之间,都在玉椅上沉沉

  睡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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